对方十三四岁年纪,穿着直裰白衣,是标准的赵氏族学弟子装扮,浓眉大眼,神头十足,正喊得嗓子冒烟,想直接踹门进去,眼见赵肃不紧不慢地走出来,一脸面无表情,刚伸出去的脚不由又缩了回来。
“赵——肃——!你出来!赵肃!”
如今就算不是大鱼大,起码偶尔买点儿五花和碎末牛之ใ类的回家,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不是太大的负担了,加上赵肃又很注意营养搭配,如今母子俩的气色都比原来好上许多,赵肃的身体也没再生过病。
这样一个ฐ月下来,多的时候能拿到一两多,少的时候也有四五百文。在来到这里之前,赵肃还不大理解一两银子是个什么เ概念,但现在他已๐经能够充分体会到古代人民赚钱的艰辛了。
赵肃觉得这孩子一副我很厉害你快崇拜我吧的模样,可比自己那个ฐ目中无人的弟弟赵谨好玩多了,便笑眯眯道:“小师兄说得极是。”
“你!你!”元殊快气死了,他没想到赵肃背着老师马上像换了个ฐ样,不复乖巧恭谨。
赵肃见他脸色涨红,气得不轻,活像被踩着尾巴的猫咪,十足可爱,忙安抚顺毛:“我与母亲自幼被赶出府,上无父亲,下无兄弟姐妹,如今有了师父与师兄,心中高兴,巴不得多多亲近,师兄不觉得小师兄这个称呼,比师兄来得亲近么?”
说罢附上讨好的,怯生生的笑容。
此时的赵肃,三餐不能说吃得很好,起码也有菜有,早晨起来又注意锻炼,还经常上山,虽然身材不可能ม一下子长高多少,但是气色面容都好看许多,不再像以前那般瘦骨嶙峋,他的脸继承了陈氏的所有优点,逐渐显出清秀白皙的轮廓。
元殊还是个半大少年,跟赵肃本来就没什么深仇大恨,离开家族跟着老师一路游学到这里,戴公望毕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,不可能时时跟他一起,难得来了个年纪相仿的师弟,他其实还是不排斥的。一开始以为对方แ跟他不在一个水平线上,结果一上午的课听下来,也没见赵肃有什么不适,元殊对他的看法也就渐渐改变了。
眼下见他示弱,气焰也熄了大半。
“那就允许你私底下叫,在外人面前,还是要喊我师兄!”
“是。”赵肃含笑。
其实这个师兄也不难相处嘛,可以预见以后的日子也许会很有趣的。
他借机跟元殊攀谈起来,这才知道,元家与戴家乃是世交,两年前戴公望被罢官,途经老家,见到元殊聪颖过人,便收下当徒弟,顺便带着他上路,有时候餐风露宿,像元殊这样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竟也忍耐下来,越发得戴公望喜爱。
“老师为何会被罢官?是得罪了什么人吗?”
元殊冷笑:“还不是因为那个小阁老严世蕃的缘故!”
这个名字窜入耳中,赵肃心中一跳。
这是他第一次有种真正身处历史之ใ中的感觉。
先前提到的王守仁再厉害,如今也已作古,但大名鼎鼎的严世蕃,却是眼下确确实实存在着的人物。
提到เ严世蕃,就不能ม不说他老爹严嵩。
这两父子把持朝政二十余年,敛财误国,媚上欺下,嘉靖皇帝只管自己快活,不管下面死活,由á得他们把朝堂内外弄得乌ไ烟瘴气。
再往后呢?
再往后,徐阶、高拱、冯保、张居正陆续登场,这批大明的英将摇摇欲坠的帝国又挽救回来,一度出现隆庆中ณ兴的局面,然而好景不长,张居正死后,他全家都被清算,所有政策几乎ๆ被推翻,万历皇帝开始抱着美女不早朝的美好生涯,党争四起,内忧外患,一个曾经繁盛的帝国,就这么一步步走向衰亡。
在那个时候,资本主义已经初步发展起来,商业极其发达,市民生活丰富而自由,原本在太祖皇帝时期规定的商人只许穿布衣之ใ类的政策通通成了废纸,海ร禁也开了,女子夫丧再嫁也是寻常事了,但这一切,都被清兵和李自成们打破。
彼时生灵涂炭,哀号遍野,华夏大地成了修罗战场,而归究底,源于明朝政策的失误,皇帝的不作为,党争的猖獗。
那么เ他来到这里,到底有什么意义?
仅仅是为了过这数十年的安宁日子吗?
数十年后,自己说不定还没死,但天下大乱,连命也朝不保夕,还能往哪儿去?就算考取了举ะ人功名,只怕也没什么เ用了。
国家兴亡,匹夫有责。
这句话铿锵有力,可在这个时代,实行起来却又是那ว么艰难。
赵肃默然不语,元殊见他听到一半,忽然木头人似的没了反应,只当是被吓着了,不由嗤笑:“怎么เ,你也听过他的大名?”
赵肃回过神来,啊了一声,突然握住元殊的手:“小师兄。”
“干嘛!”元殊吓了一跳。
他笑眯眯地:“你将来也要参加科举吧,我们一起当官,看谁将来能先做到六部尚书,可好?”
元殊看怪物似的看着他:“六部尚书?就凭你?”
赵肃笑道:“那ว要不内阁大学士也行啊。”
元殊哈哈大笑:“你就别逗了,我看别说尚书,你能当个ฐ县令就不错了,你可知道知县詹大人,他也是进士出身,嘉靖二十六年的三甲进士,可到如今,还在知县的位置上停滞不前。”
小孩儿懂得还不少,赵肃乐่了,谦逊地道:“愿闻其详。”
元殊语调深沉:“十年寒窗苦读,天下读书人都想着鲤鱼跳龙门,可这龙门哪有这么好跳的,人那么เ多,三年才一大比,有些人到เ了耄耋之龄还考不上个举人,被儿孙搀着去考试,何其可悲!”
赵肃故作惊奇:“你见过?”
元殊虚咳一声:“自然是听老师说的……从一开始,要经过县试,府试,院试,如果侥幸通过,前面还有乡试等着你,过了乡试,就有了举人的功名,可历来六部尚书,起码得是庶吉士,你还得在后面的会试、殿试都拿到名次,至少挤入二甲。”
他说得口干舌燥,停了停,冷笑起来:“这层层考试筛选下来,饶是饱学之士,也不保证一定能ม考上,当年名震天下的大才子徐文长,二十六岁才中举,之后屡试不中,竟至疯癫。所以说,就凭你这水平,这辈子能过乡试,就已๐经是祖上积德了!”
赵肃也不生气:“我们来打个ฐ赌如何?”
“什么?”
“若是将来我能过乡试,便算我赢,若是不能,便算你赢,输的人要帮赢的人做一件事,当然,这件事不能违背天地良心。”
元殊嘴角一撇,本欲答应,转念一想,万一这小子运气忒好,碰见个瞎了眼的阅卷官呢?便道:“不行,得改为ฦ你能过殿试,最后名列进士榜上,才算你赢。”
赵肃莞尔一笑:“也好,那ว击掌为誓?”
对方轻哼:“击掌为誓!”
两ä只手按在一起,元殊脸色不善,看他的目光还带了些挑衅,赵肃却觉得这小孩儿实在好玩,脸上挂着的笑容一直就没消退过。
赵肃从戴公望那里回来,大老远就看见有个人在他们家院子门口转悠,手里还提了个大包袱,那人转头见到他,马上高兴起来:“贤弟!”
赵肃眼角一跳,看着眉开眼笑的赵暖:“今天学堂放假?”
“我是下了学才过来的,早ຉ上不是说要赔你衣服么,这不,带了几套过来!”
赵肃哭笑不得,没想到เ他还真拿过来:“不用了,那衣服缝补一下还能ม穿,你的心意我心领了,就此别ี过吧!”
贤兄这个酸掉牙的称呼他实在喊不出口,虽然对他爹没有一丁点好感,可也不至于把怨气发泄到人家儿子身上,他拱拱手,便要入内。
赵暖一急,再次忘了忌讳,一把拉住他,幸好这次注意了力道,袖子没破。
“我是真心诚意来代家父致歉的,贤弟你别ี往心里去,我知道,过往族里有好些事情都对不住你们母子,可我,唉,可我也说不上话……”他抓耳挠腮,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