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肃答完题，又仔细检查了几遍，看看天色还早ຉ，也不急着交卷，靠着石墙有些百无聊赖，目光落在墙上那些蝇楷小字上面。
“娘……糖葫芦……肃肃……猫……”侍女不停地用湿毛巾给他擦拭小脸降温，饶是如此，朱翊钧๕依旧浑身滚烫，热度一点也没褪，嘴里喃喃自语，也不知道在念叨什么。
赵榕从没见过自家少爷疾言厉色的模样，见状呆了一下：“少爷，我只是随口……”
“两ä位主考官，一位是高拱高大人，一位是陈以勤陈大人。”赵榕得意洋洋：“少爷，高大人和陈大人可都是和您有交情的，这下子不怕他们不关照了。”
赵肃忍住笑，挺能理解冯保的感受：“永亭兄不必担忧，我会片刻๑不离小世子的。”
“不要！”小朋友很不给面子，把头扭到เ另一边，好奇地四处瞅着。
“有件小事，求助无门，只能来劳烦大人了。”
刘守有哈哈大笑：“少雍何必客气，我与你老师有旧ງ，听闻你还考了福建乡试第一，真是少年俊才，想必来年琼林宴上，定有你一席，来，快坐！”
这便想到เ了赵肃。
李氏点点头：“听王爷说，此人是福建乡试第一，想必有些才能，他几次来访，与王爷他们在前厅议事，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凑上前去，所以才想问问你。”
高拱与陈以勤咦了一声，不由有些惊异地打量着他。
高拱看到自家王爷的神色，哪里还不知他在想什么เ，便移开话题：“你既是上京会试，不知乡试得了什么好名次？”
二十糖葫芦。
一个粉雕玉琢，裹着雪狐裘的小娃娃，正一板一眼地跟小贩谈论价格。
结果自然不待说。
在此之前，戚继光刚刚ธ因为台州大捷，而被提升为都指挥使，总领浙江一省军务，本来像福建这种的事情，是用不了他亲自出马的，也不在他的管辖范围，可说来凑巧，总督胡宗宪因倭寇往福建一带转移，让戚继光入闽平倭。
赵肃一开门，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下。
倭寇来犯的消息像瘟疫一样瞬间传遍了全城。
“……你想太远了，明年会试，全国举子齐聚京师，卧虎藏龙，我还指不定考到เ什么名次呢，再说只有二甲排名前几位，才有希望能留在翰林院，其他都要放外任的。”
“那你说说，如果在闽侯开店，有什么เ好处？我们和这里的县官也不熟。”
“不错，但内阁里也并非他们一家独大，此番远赴边关，徐阁老和严嵩那边都推荐了人，皇上索ิ就都用了。”
“明知不可为ฦ而为之，是大愚，也是大勇。”
这是他第一次有种真正身处历史之中的感觉。
元殊冷笑：“还不是因为ฦ那个小阁老严世蕃的缘故！”
“族长！”
偏偏这个时候，还有人在旁边发出笑声。
陈氏不掩担忧：“族里本来就不待见咱们母子俩，可别又惹上什么麻烦。”
陈氏奇道：“你从何处学来这些文绉绉的？”
朱翊钧小朋友天聪颖，听了之ใ后恍然大悟，还知道举一反三：“平日里高师傅对爹爹就是对牛弹琴啊！”
赵肃一口茶刚咽下去，差点没全喷出来。
虽然是实话，可你也不要说出来啊。
“……我和你说话也是对牛弹琴。”
“才不是，我可聪明了！”
小屁孩马上不乐่意了，在他身上扭来扭去，搂着他的脖子强烈要求平反。
“喔，没看出来呀。”
赵肃任他胡闹，一手搂着他免得他滑下来，笑容带了微微的宠溺。
“还要听故事！”
“那，讲个皇帝的故事？”
“皇爷爷吗？”
“唔……不是，比你皇爷爷还要早好多年，那ว会儿有个朝代叫唐朝，有个人小时候和你一样聪明，长大了之后也很会打仗，帮他爹打败了天底下很多将军，让原来饥寒交迫的老百姓都能吃上饭，重新过上好日子，那时候他还是个ฐ皇子，后来，这个ฐ皇子杀了他的哥哥和弟弟，自己当上了皇帝。”
赵肃边想边说，尽量用直白的语言让朱翊钧๕也能听得懂，事实上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，每当他讲故事的时候，小屁孩再调皮，也总会给几分面子，安静下来听。
“他杀了哥哥和弟弟之后，登上了皇位，提拔了一批很有能力的大臣，其中有个大臣，经常对他说些他不爱听的话，招他讨厌，有几回，恨不得杀了他，可是回头想想，又消了火气。”
唐太宗的一生并不是一个有趣的故事，可是既然朱翊钧๕的身份摆在那里，赵肃希望能趁着他还小，多多潜移默化一下，免得将来长大，真成了个酒色财气样样皆通，聪明绝顶却打死不上朝，把大好江山葬送了的昏君。
他太低估自己的影响力了。
朱翊钧๕虽然身为ฦ裕王世子，府中也就他这么一独苗，可王府的规矩摆在那里，实际上除了晨起请安，寻常一天都不怎么见得到父母，从前是冯保常伴着他，但冯保毕竟是内宦，行事都要毕恭毕敬，相比之下，赵肃则少了不少顾忌，而小屁孩也俨然渐渐将他当成亲近的人。
认认真真地听完这个ฐ有点枯燥的故事，赵肃还在懊ิ恼自己讲得不大有趣，只怕小孩儿听不进去，便见朱翊钧眨巴着乌ไ溜溜的眼睛问：“他为什么要杀哥哥和弟弟？”
赵肃没想到เ他关注的重点是这个，愣了一下，不由有些后悔自己้的鲁莽，不是世子老师，却在这种敏感的地方แ讲敏感的故事，幸而此刻四下无人。
认真地斟酌了词汇，才道：“因为他的兄弟要杀他。”
“为什么他的兄弟要杀他？”朱翊钧๕打破沙锅问到底。
赵肃叹了口气：“因为ฦ他功劳太大，有他在，他的兄弟就不可能当皇帝。”
朱翊钧低头想了想，又问：“那他是个好皇帝ຓ吗？”
“是。”
“好皇帝ຓ都要杀哥哥和弟弟吗？”
“不是。”赵肃淡淡道，“一个皇帝是不是好皇帝，不在于他杀了什么人，而在于他为天下做了多少事。”
朱翊钧似懂非懂ฦ，他再聪明，充其量也只能把赵肃的话先记下来，至于理解，那ว是以后的事情了，可因为赵肃的神情是如此认真严肃，他也不由á怔怔看着，然后蹭了蹭那温暖的怀抱，记下了这句话。
一直到许多年后，他每逢思念这个人，都会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两ä人相处时的情景，以致于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。
“肃肃……”
“嗯？”
“那皇爷爷是个好皇帝吗？”
“……”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，赵肃默然。
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？
嘉靖当然不是个好皇帝。他杖杀大臣，疑杀妃，热衷炼丹，自私自利，置天下百姓于不顾，照理说在这样的皇帝手下，百姓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，造反起义แ那是迟早的事情，可偏偏还有那ว么เ一群能臣干吏帮他守着江山，这真是一个奇妙的时代。
但这些事情，大伙心里头想想也就罢了，自己又不是不想活了，怎么也不能说皇帝ຓ是昏君，可要夸夸皇帝吧，他又昧不下这个良心。
于是，只好沉默。
两ä人大眼瞪小眼，小屁孩澄澈的眼睛里仿佛还能看到赵肃的倒影。
“这个ฐ问题，等你长大就知道了。”赵肃酝酿半晌，只好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。
小屁孩当然很不满意，搂着赵肃的脖ๆ子开始撒娇：“我不要长大，长大你就抱不动我了！”
赵肃想象着自己抱着一个ฐ成年朱翊钧๕的模样，不由嘴角微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