贺子重突然道:“折柳亭。”
还是一片沉默。
张居正一愣:“老师的意思是?”
“陛下原先就对严世蕃不满,只是碍于严嵩的情分,才一次次放过他们,这回我们去江西查严家的人也回来了,证据可都在林若雨这封折子上写着,乘轩衣蟒,有负险不臣之心,日夜与龙文诽谤朝政,盅惑人心……此间字字句句,必然正中陛下心病,还愁扳不倒严党么?”他神色肃然,朝徐阶拱手道:“老师,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,请不要再犹豫了。”
人都是爱听好话的,位高权重者也不例外,只不过说话的对象眼光越高,就越要说得不着痕迹。
徐阶当然知道,却故作惊讶:“竟有此事?那倒是老夫落在后头了,少雍未及弱冠便高中探花,人品风流,也难怪会被捷足先登。只不过,”他特意顿了顿,见赵肃听得认真,这才续道:“老夫与你老师也有几分交情在,少不得要提醒你两ä句,希望你不要见外。”
“太岳啊,为师做错了……”他慢慢坐直了身体,微微自嘲道。
“老师……”张居正轻轻道,语气带了些小心探询。
赵肃眨眼:“给你找点事情做,免得你到那里一瞧见热情洋溢的苗女,便忘了师弟我了。”
赵肃大笑:“看你这模样,不知情的还以为我要你去摘星星摘月亮,其实也就是一桩小事,师兄到曲靖之后,烦请收集当地一些土地丈量,人口税收,民风人情的东西,账册也行,县志也罢,甚至是当地百姓的口述传闻也可以,待下次见面时再一并给我。”
两人又闹了一会儿,赵肃才敛了笑容,低声道:“小师兄,你一定要平安归来。”
赵肃无辜:“我这不是为ฦ你着想么?”
“二甲十五……这个名次谁定的?”
袁炜与郭朴忙点头应是,谁知这还不算完,皇帝似乎兴致颇高,又一连翻了好几份卷子,把名次都调了。
首先,题是皇帝亲自拟的,或者皇帝ຓ偷懒,会让几个ฐ亲信大臣都写几道题,他从中选一道出来,很不幸,今年的殿试,因着之前的会试舞弊案,嘉靖皇帝来了点兴趣,所以亲自拟定的题目。
大家垂手肃立,等到试题都分发完毕,要对着桌案行五拜三叩礼,这才能开始坐下答题。
“裕ษ王殿下进为你说情,皇上同意不再追究,说要等殿试之日,试试你的真功夫,便知你有没有作弊,你睡了两天了,今早高大人和陈大人都派人来探问过,裕王殿下让你好好养伤。”
“没事吧?”元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额头上的冷汗,又解开他的衣服查看。“伤口有点裂开了,重新า给你包扎一下吧?”
“你这子就是太冲动了,所以严世蕃才会处处看你不顺ิ眼,这次是我被他盯上,你就省点力气,免得到เ时候也被连累。”徐阶苦口婆心,诚挚道。
“消消气,我都不气,你气什么เ!”
严å嵩道:“当时考题泄露范围甚广,兵马司的人查了几天,都查不出结果,倒是高肃卿换了考题,这
那时候他忙着闭关修炼,正是紧要关头,没工ื夫也没心情搭理,这会儿被严嵩一说,自然就记起来了。
天气乍暖还寒,然而枝头已经微微露出春意,不再是光秃秃的枯枝,阳光透过云层铺洒下来,泛着懒โ洋洋的暖意。
这回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,两ä人相对无语。
高拱摇头:“这事情如果我们有责任,推荐我们的他也逃脱不了,他不会这么蠢的。”
陈以勤悚然一惊,被他这么一提醒,也顿ู时想通很多事情。
“小世子,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去了,再忍忍!”收到赵肃求救的信号,冯保赶紧过来帮忙哄,朱翊钧渐渐止了哭声,趴在赵肃身上,睫毛上还挂着泪珠,鼻子一抽一抽的。
“别看。”赵肃叹了口气,将小脑แ袋按回怀里,手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头发。
徐阶是铁杆的王学门人,而赵肃因为戴公望的缘故,自然也归于王学门下,这些年他没少花功夫在这上面,投其所好,也哄得徐阶十分开心,二人相谈甚欢,徐府的管家鲜少看见自家老爷对一个籍籍无名的后生如此捧场,甚至已经吩咐下人,今天午饭准备多双碗筷了。
徐阶摇头:“这个戴仲甫,真是放着舒服日子不过,就喜欢找罪受!”
神情严肃,怨气很深。
赵肃一愣,鼻子:“忘了买,下回加倍?”
赵暖觉得自己้受到了侮辱,涨红脸道:“当然是认真的,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了……反正这位俞小姐,我非娶不可。”
但是赵暖的神情很认真,很严肃,赵肃再了解不过,当他出现这样的表情时,就代表这件事情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做。
但严嵩听完,只是久久地沉默。
“皇帝成天吃丹药,身体早ຉ就大不如前,我们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。”
说来也算陈洙好运,当初他被赵肃甩下,不久ื又大病一场,延误了返乡的时间,恰好避过倭寇来犯,等到他回来的时候,外患早ຉ已平息。
临行前,知县杨汝辅亲率长乐缙绅前往相送。
乍见儿子,陈氏大喜过望,复又心疼地看着他染血的手臂,忙着人拿伤药过来。
正心慌意乱ກ之际,熟悉的声音自门边传来。
赵肃使了个眼神过去。
赵肃谦虚几句,末了正色道:“宗伯,少雍与子阳此来,是另有要事。”
“有的,恭喜诸位夫人了,这回族里有两位少爷中榜,一位唤赵襄,乙科四十五名……”
几人啊了一声,情不自禁地站起来。
赵暖恨铁不成钢:“少雍,你什么都好,就是心太软了!”
当时暴雨接连下了快一个ฐ月,福建全境大半被淹,连长乐่县也不能ม幸免,许多百姓都连夜搬到เ山上去,元殊在城东戴宅落下一本书,非要回去拿,结果半路掉进水里,赵肃把他救上来,自己却生了场大病,因此错过那ว年的乡试,隔年的会试自然也就与他无缘了。
那应该就是白莲教无疑了。
自己居然到白莲教“分部”走了一遭,又毫发无伤地跑出来,如果对方知道他是朝廷命官,李自德肯定就不会这么เ轻易放走他了。
赵肃想了想,拿出纸笔,写了一封信给张居正,把这件事情告诉他。
他知道张居正一定会转告老师徐阶的,到时候他们如何处理,就不是自己所能ม过问的了。
多了一个身手了得的贺子重,赵肃他们接下来的行程十分顺畅,贺子重正式被雇佣成为ฦ赵肃的随身侍卫,月钱是书童赵吉的两倍,贺子重对此没有丝毫异议,既ຂ没感激也无失望,赵肃后来才知道,这个人看起来沉默寡言,一副神秘高人的风范,其实就是一弦。
贺子重其实也非常好养,对吃的用的都没什么讲究,甚至席地而眠也不会有意见,对赵肃的要求无条件服从,对赵吉的各种聒噪废话采取无视态度,当然,赵肃也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。
三人从河南一路南下,到了江西境内,忽然下起鹅毛大雪,连着几天,道路被阻,难以前行,赵肃只好就地安顿下来,在客栈里停歇几天,眼看着就要过年了,客栈里满满全是归心似箭的客商和游子,大家聚在一起取暖,顺便打探消เ息,只不过行商们坐在左边,几名年轻书生却坐在右边,自成一桌,颇有点泾渭分明,生怕沾染上铜臭的意思。
很不巧,赵肃他们正好坐在中ณ间。
商人走南闯北,消เ息自然灵通得很,不一会儿便说起北边鞑靼人的事情,说他们嗜杀成,连婴孩都不放过,又说他们前些时候才被打跑,估计有好一阵子不敢来了。
赵肃发现贺子重并没有听得很认真,脸上带了种漫不经心的神色,他把自己面前那盘牛吃完了,又把目光移到赵肃面前那一盘,表达着无言的诉求。
“你去和掌柜要点酒吧,天气冷,正好暖暖身子。”赵肃把自己้那盘牛也推到他面前,一边道。
贺子重点头,起身走了。
赵吉凑过来,在赵肃耳边嘀嘀ถ咕咕:“少爷,你说这人是不是有点蠢笨,这一路上我没少和他说话,可他都不怎么เ搭理我,有时候还答非所问的。”
“你当谁都和你这么เ成天叽叽喳喳个ฐ没完?”
赵肃撕下一块馒头送入嘴,悠悠道:“苏东坡说,人生识字忧患始,姓名记可以休。有时候,知道越多,牵绊就越多。贺子重既不蠢,也不笨,他只是心中没什么เ烦恼,也没有其他人对功名利禄的追求,他的生活也很简单,正所谓无欲则刚,有容乃ี大,这样反倒可以心无旁骛地练武,懂吗?”
赵吉摇头。
“那就回去多翻翻书,可别和别人说你是我书童,少爷丢不起这个脸!”赵肃没好气。
他一抬头,对上贺子重黝黑的眸子。
“你刚才说的,我都听到了。”
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,久得让赵肃以为他悟出什么人生哲理了,然后才听到เ他慢吞吞道:“苏东坡是谁啊?”
贺子重的音量不小,赵肃还没接话,旁边便传来几声哂笑。
循声望去,却是几个书生那一桌,他们都听见了贺子重的话,脸上露出讥笑轻视的神色。
“鄙,鄙,竟连东坡居士都不知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