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肃答完题，又仔细检查了几遍，看看天色还早，也不急着交卷，靠着石墙有些百无聊赖，目光落在墙上那些蝇楷小字上面。
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，放着一张薄纸，上面用小楷写了密密麻麻的字，内容是围绕“君子不器”而作的八股文。
赵榕从没见过自家少爷疾言厉色的模样，见状呆了一下：“少爷，我只是随口……”
大家都急着要走，所以个个都走不了。
赵肃忍住笑，挺能ม理解冯保的感受：“永亭兄不必担忧，我会片刻不离小世子的。”
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传来。
“有件小事，求助无门，只能来劳烦大人了。”
赵榕嘴：“肃少爷，说不定王爷会有法子，请他去跟锦衣卫说一声……”
这便想到เ了赵肃。
赵暖急了：“谁说不是好人家的女子，我打听过了，她是刑部员外郎俞彻俞大人的千金。”
高拱与陈以勤咦了一声，不由有些惊异地打量着他。
他只说了半句，严å嵩就明白过来，低低斥道：“你先出去，我与你娘说几句！”
二十糖葫芦。
一人之力毕竟有限，赵肃只能请杨汝辅交代衙门调查，而自己先行上京，又让戴忠一有消息便去信告知他。
结果自然不待说。
“无妨。”他看着眼前半边焦黑，半边还在燃烧的宅子，“怎么会烧起来的？”
赵肃一开门，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下。
赵暖连忙松手。
“……你想太远了，明年会试，全国举ะ子齐聚京师，卧虎藏龙，我还指不定考到什么名次呢，再说只有二甲排名前几位，才有希望能留在翰林院，其他都要放外任的。”
吴氏微微哼了一声，转而与其他几位女眷说起脂粉女红。
“不错，但内阁里也并非他们一家独大，此番远赴边关，徐阁老和严嵩那边都推荐了人，皇上索就都用了。”
赵肃打断ษ他，手一伸揽过他的肩膀，把人拽走：“行了行了，咱赶紧找块地儿吃饭吧，吃完我好洗个澡，在里头待了这么些天，蘑菇都快长出来了！你怎么来的？”
这是他第一次有种真正身处历史之中ณ的感觉。
对方马上松手，尴尬赔笑：“我是无意的，那ว个ฐ，嗯……”
“族长！”
李农忙笑道：“杨掌柜，我们一贯会零散收些草药，他就是来卖药的。”
陈氏不掩担忧：“族里本来就不待见咱们母子俩，可别ี又惹上什么麻烦。”
朱翊钧小朋友天聪颖，听了之ใ后恍然大悟，还知道举一反三：“平日里高师傅对爹爹就是对牛弹琴啊！”
赵肃一口茶刚咽下去，差点没全喷出来。
虽然是实话，可你也不要说出来啊。
“……我和你说话也是对牛弹琴。”
“才不是，我可聪明了！”
小屁孩马上不乐意了，在他身上扭来扭去，搂着他的脖子强烈要求平反。
“喔，没看出来呀。”
赵肃任他胡闹，一手搂着他免得他滑下来，笑容带了微微的宠溺。
“还要听故事！”
“那，讲个皇帝的故事？”
“皇爷爷吗？”
“唔……不是，比你皇爷爷还要早好多年，那会儿有个朝代叫唐朝，有个人小时候和你一样聪明，长大了之后也很会打仗，帮他爹打败了天底下很多将军，让原来饥寒交迫的老百姓都能吃上饭，重新过上好日子，那ว时候他还是个皇子，后来，这个皇子杀了他的哥哥和弟弟，自己้当上了皇帝ຓ。”
赵肃边想边说，尽量用直白的语言让朱翊钧๕也能听得懂，事实上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，每当他讲故事的时候，小屁孩再调皮，也总会给几分面子，安静下来听。
“他杀了哥哥和弟弟之后，登上了皇位，提拔了一批很有能ม力的大臣，其中有个ฐ大臣，经常对他说些他不爱听的话，招他讨厌，有几回，恨不得杀了他，可是回头想想，又消了火气。”
唐太宗的一生并不是一个ฐ有趣的故事，可是既然朱翊钧๕的身份摆在那里，赵肃希望能趁着他还小，多多潜移默化一下，免得将来长大，真成了个ฐ酒色财气样样皆通，聪明绝顶却打死不上朝，把大好江山葬送了的昏君。
他太低估自己的影响力了。
朱翊钧虽然身为裕王世子，府中也就他这么一独苗，可王府的规矩摆在那里，实际上除了晨起请安，寻常一天都不怎么见得到父母，从前是冯保常伴着他，但冯保毕竟是内宦，行事都要毕恭毕敬，相比之下，赵肃则少了不少顾忌，而小屁孩也俨然渐渐将他当成亲近的人。
认认真真地听完这个有点枯燥的故事，赵肃还在懊恼自己讲得不大有趣，只怕小孩儿听不进去，便见朱翊钧๕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问：“他为什么要杀哥哥和弟弟？”
赵肃没想到他关注的重点是这个，愣了一下，不由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，不是世子老师，却在这种敏感的地方แ讲敏感的故事，幸而此刻四下无人。
认真地斟酌了词汇，才道：“因为ฦ他的兄弟要杀他。”
“为什么เ他的兄弟要杀他？”朱翊钧打破沙锅问到เ底。
赵肃叹了口气：“因为他功劳太大，有他在，他的兄弟就不可能当皇帝。”
朱翊钧低头想了想，又问：“那他是个好皇帝吗？”
“是。”
“好皇帝都要杀哥哥和弟弟吗？”
“不是。”赵肃淡淡道，“一个皇帝是不是好皇帝，不在于他杀了什么人，而在于他为天下做了多少事。”
朱翊钧似懂ฦ非懂，他再聪明，充其量也只能把赵肃的话先记下来，至于理解，那是以后的事情了，可因为赵肃的神情是如此认真严肃，他也不由怔怔看着，然后蹭了蹭那温暖的怀抱，记下了这句话。
一直到许多年后，他每逢思念这个人，都会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两人相处时的情景，以致于不肯放过任何一个ฐ细节。
“肃肃……”
“嗯？”
“那皇爷爷是个好皇帝吗？”
“……”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，赵肃默然。
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？
嘉靖当然不是个好皇帝ຓ。他杖杀大臣，疑杀妃，热衷炼丹，自私自利，置天下百姓于不顾，照ั理说在这样的皇帝手下，百姓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，造反起义那是迟早的事情，可偏偏还有那么เ一群能臣干吏帮他守着江山，这真是一个奇妙的时代。
但这些事情，大伙心里头想想也就罢了，自己又不是不想活了，怎么也不能ม说皇帝是昏君，可要夸夸皇帝吧，他又昧不下这个良心。
于是，只好沉默。
两人大眼瞪小眼，小屁孩澄澈的眼睛里仿佛还能看到เ赵肃的倒影。
“这个问题，等你长大就知道了。”赵肃酝酿半晌，只好给了个ฐ模棱两可的答案。
小屁孩当然很不满意，搂着赵肃的脖子开始撒娇：“我不要长大，长大你就抱不动我了！”
赵肃想象着自己抱着一个成年朱翊钧的模样，不由嘴角微抽。